江晓原的2022好书经眼录

导读2022年我经历了一段奇幻的生活,原以为我将能阅读比往年更多的书,然而事实上情况并非如此,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,最后也没有多读几本。但毕...

2022年我经历了一段奇幻的生活,原以为我将能阅读比往年更多的书,然而事实上情况并非如此,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,最后也没有多读几本。但毕竟还是读了一些有趣的书,这里分享三种。

《病毒:是敌人,更是朋友》,[德]卡琳·莫林著,孙薇娜等译,北京三联2021年10月。 (资料图/图)

本书原著初版于2017年,中译本是根据增订版翻译的。巧的是出版时间正和某些热点争议重合,但这当然不是出版社刻意迎合的结果。

作者在本书中特别强调,关于病毒,我们长期习惯的故事都是将它视为使人致病的恶魔,“医学史上对病毒的记述一边倒,即把它描述成各种疾病的根源”,我们用“病毒”来对译Viruses,本身就是这个旧故事的直接反映。然而这样的认识已经严重过时,“当今,病毒学研究的重点更多地放在其有益功效上,而不再注重研究病毒如何使人患病。”

今天的病毒学研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作者先给了一个理由:病毒长久以来一直在人类身上和周围环境中存在着,很可能“从宇宙洪荒之时就存在了。在整个生物进化过程中,病毒构成了我们人类,调控着基因的功能”。书里有一组数字给我印象深刻:

目前地球上的人类数量是1010量级(不到100亿);

宇宙中的恒星数量是1025量级(天文学爱好者可能会有异议,但在这里无关紧要);

我们已知的细菌数量是1031量级;

我们已知的病毒数量是1033量级。

细菌和病毒的无处不在,“我们的身上和周围环境存在大量的微生物”,包括细菌、真菌、病毒。“这些病毒和细菌遍布于我们的皮肤、口腔、生殖器、脚趾、指甲和产道,可以说人体每个地方都由特殊的细菌和病毒组成。”作者还引用2001年Nature杂志上讨论人类基因组的长篇论文,指出在人类遗传物质(基因组)中,病毒竟占据了一半的份额。

在新的病毒故事中,病毒在很多时候并不伤害人类,反而为人类做了不少有益的事情。

关于病毒对于生命进化的意义,作者可以说是“一篇之中三致意焉”。比如在“最初的生命是病毒”这一小节中,作者简单讨论了生命的最初形态,她认为:“最初的核糖核酸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裸露的病毒,更确切地说,是一种类病毒。”她甚至认为可以这样说:“哪里有生命,哪里就有病毒。”

在作者眼中,病毒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智慧生物。例如她在讨论病毒与宿主的关系时,指出病毒当然可能导致宿主患病,但害死宿主显然不符合病毒自身的利益——宿主死后宿主身上的病毒也无法存活下去。所以,“病毒会做出新的调整,从寄生变为共生,共生往往是互惠互利的,这对病毒和宿主都有益处。如果病毒帮助宿主更好地生存,那同时也增加了病毒自身以及后代的存活概率。共同进化可以让病毒来势不那么猛烈,毒性不那么强。”这段论述中的观点,在许多研究病毒的论述中并不罕见,进入2022年后的新冠肺炎疫情,似乎也在很大程度上印证了这一观点。

《造星主》,[英] 威廉·奥拉夫·斯特普尔顿著,宝树译,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21年11月。 (资料图/图)

不少西方科幻作家可能觉得科幻小说不够高端,往往否认自己写的是科幻小说,他们比较喜欢用的一种说法是“哲学小说”。考虑到在任何有思想的科幻小说中都会有哲学的影子,这种姿态虽是虚荣心的表现,但也往往能够言之成理。如果按照这种标准,称《造星主》为“哲学小说”倒是当之无愧的。

“哲学小说”一个常见的重要特征就是销量不好。译序说《造星主》终作者有生之年(1886—1950)销量没到5000册,这个销量对于“哲学小说”来说确实是合适的。比如试读它的第1章,整个就是意识流风格的哲学噫语,除了几句关于他和妻子初识的回忆(那时他妻子才9岁),没有任何故事,甚至也没有对后面故事的铺垫。

成为经典有多种途径,其中之一是它们被一些名人誉为经典,这会使它们仍不时获得出版的机会。《造星主》就是一部这样的作品。例如它曾获得弗吉尼亚·伍尔芙、伯兰特·罗素的盛誉或赞许。

确实能够在《造星主》中找到某些开创性的思想,比如书中出现了“戴森球”这个想法的先驱。考虑到“戴森球”是人类关于未来能源最壮观、最环保的终极想象,如果《造星主》真是先驱,那还是值得载入史册的。这和H. G. 威尔斯1914年的科幻小说《获得解放的世界》被视为原子弹想法的先驱,大概可以算异曲同工了。

《造星主》中还有更具说服力的开创性例子,例如多重宇宙(多世界)的概念,如果从科学上说,那只能是爱武烈特(Hugh Everett)在1957年的博士论文中首先提出的,但是在1937年的《造星主》中,已经有了明确的先驱——因为斯特普尔顿明确说造星主创造了各种不同的宇宙。这种观念在第15章“造物主及其作品”中表达得最为直接。

以我有限的见闻所及,《造星主》中类似“元神出窍”的旅行,好像未见继响。影片《黑客帝国》中的“元神出窍”是否受到斯特普尔顿想象的启发很难说,可能《黑客帝国》更激进。至于“造星主”到底是什么,译者认为它“既是无限的物质,也是无限的精神”,因而“仍然很接近传统的上帝形象”,这从本书那些“哲学章节”也可以得到印证。

《为什么信任科学:反智主义、怀疑论及文化多样性》,[美]内奥米·奥雷斯克斯著,马建波等译,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21年12月。 (资料图/图)

问“我们为什么信任科学”,似乎是无事生非,其实这是一个非常复杂、非常深刻的问题。根据科学哲学家的意见,从哲学上进行“我们应该信任科学”的论证,至今无法令人满意。还有一些人甚至认为“20世纪以来,从知识论上为科学的辩护彻底失败”。

但与此同时,在现实生活中,确实有无数的人相信科学。如果问他们“为什么相信科学”?绝大多数人肯定不会回答“因为从哲学上为科学的辩护是成功的,所以我相信科学”,他们或许会反问:“相信科学还需要理由吗?”实际上,他们相信科学,绝大部分情况下只是从小受的教育使然,人云亦云而已。如果你死活想要一个相信科学的理由,那绝大部分人是无法给你这个理由的,绝大部分科学家也无法给你这个理由。

但是有一位美国女科学哲学家内奥米·奥雷斯克斯,就是不信这个邪,她攒了一本书《为什么信任科学》,打算堂堂正正地给大家讲讲“我们为什么要信任科学”的理由。她找到的最重要的理由是:“真正经得起推敲的是,把科学描绘成专家们共同的活动,他们使用不同的方法来收集经验证据,并批判性地审查由此得出的主张。”她所谓的“对科学主张的批判性审查”,也就是她强调的科学的“社会属性”,被她描述为:“由训练有素、资格齐备的专家组成的群体中,通过专门的制度以集体的方式运作。”

上面这段话就是对科学界“同行评议”的理想化描述,用大白话说出来其实就是:科学之所以值得信任是因为它有同行评议。

可是,同行评议能摒除学术偏见、利害考虑、个人情感的种种干扰吗?更何况,科学“顶刊”上发表的经过同行评议但后来却被判定为造假、剽窃而遭撤稿的论文还少吗?还有那些名垂青史的“伟大的论文”,发表前却并未经过同行评议(例如1953年Nature上发表的关于DNA双螺旋模型的论文)。

普通人通常会因为“科学给我们带来了现代化生活”这个朴素的理由而相信科学。但由于我们习惯将技术成就算到科学账上,在许多人的习惯思维中,会出现这样一幕:当他乘坐高铁舒适快捷旅行时,他感叹说:这就是科学的成就啊!于是他对于黑洞、引力波、弦理论……也都深信不疑了,尽管黑洞理论和高铁毫无关系。

我们考虑是否信任技术时,通常是考虑一项一项的具体技术——管用的就信任,不管用的就改进或废弃。可是当我们谈论“是否信任科学”时,却总是将科学视为一个整体,所以你如果表示信任科学,那么以科学的名义做的一切事、说的一切话,你就都要信任。这种局面不是非常危险吗?

所以“为什么信任科学”是一个远未得到解决的问题。虽然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我们都可以将这个问题悬置起来,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们可以接受任何错误的答案。

江晓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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