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老家在重庆奉节，在我心目中，是个如诗如画的小城。小城依山傍水而建，起伏不定、高低不平，因此我们这里的人大多不会骑自行车。后来，政府出资沿着长江修建了一条平坦宽阔的滨江路，再后来，路上又多了很多共享电动车。

先生是北方人，他们那里的人好像生下来就会骑车，他回家兴奋地跟我说，只要两块五，就能从单位骑回家，不堵车，还便宜，那乐不可支的劲似乎比中了大乐透还要兴奋。

我自然对自己的骑车技术没多少自信，而且还是这种速度超快的电动车，但看着先生那得意洋洋的眼神，重庆辣妹子心底的胜负欲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。

于是，先生跟着我，我骑着车，摇摇晃晃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实操。2.5元的路程，我硬生生地骑出了11.5元。遇到的每个红绿灯路口，我都会下车踟蹰，一直要等前后左右没有车、没有人、没有猫猫狗狗才敢推着车穿过。

好在，第一次还算顺利，虽然慢了点，但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。

于是，后来的一天中午，我又跃跃欲试。开始很顺利，我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骑行的要领。心里正高兴，忽然前面窜出一条流浪猫，我一紧张，一个紧急刹车，整个人就飞了出去。手掌破了个洞，腿插进了花坛护栏尖尖的小角，当时就血流如注。我狼狈地一瘸一拐去还了车，打车去医院缝了5针。因为这次惨败，先生足足笑了我三年，而我也不敢再碰车了。

后来，工作调动，我跟着先生到了山东，才大开眼界，这里居然人人都会骑电动车。主要是电动车太方便了，它号称“任我行”，路上机动车堵得不得了，它却能灵活穿越，三下五除二地杀出一条路来。

公公笑我：“俺们这，80岁的老太太都能骑电动，你这也能干，那也能干，居然不会骑车，哈哈哈！”我一个白眼翻回去：“我们那小孩子生来就会打麻将，我三岁开始帮老祖摸牌打牌，成都麻将、广东麻将、宁波麻将，没有我不会的！”

说归说，麻将打得再好，也替代不了电动车的便利，而且公公的小瞧，让我辣妹子的自尊心再次爆棚，不就是骑车吗，还真难倒我了？

上手的第一辆车是一款造型小巧、底盘较低的共享电单车。骑行的时候，可以一只脚踩在车上，一只脚悬空在底盘外，以备不时之需来撑地兼辅助刹车。不过缺点是这种车不太多，往往要走很远的路才碰到一辆。

后来，我干脆自己买了辆电动车，座位又宽又长的那种，方便带着两个孩子坐。一次，我带着小女儿去接儿子放学。女儿困意袭来，说睡就睡。我骑车的技术还不到家，只能把妹妹放在电动车座位上，让她靠着我的身体，哥哥扶着妹妹，我再推着车走。这车不花一点力气还真不好推，15分钟的路程，我推了半个小时。冬天的山东，寒风瑟瑟，我一个人拖着两个娃，内心狂躁不已，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。

人都是在困难中成长的，经历几次挫折和摔打未必不是好事。自从这次经历后，我忽然开了窍，渐渐能带着哥哥和妹妹一起骑行了。到我来到山东的一年零六个月后，我已经能熟练地从家骑到单位，顺便还找到了无数条小路。

早晨，我会经过一条充满包子油饼香气的小巷，一路上会遇到很多行色匆匆的人们，手里拿着油条、小饼、包子和豆腐脑。

傍晚，我会经过一条灯火霓虹的步行街，在隐秘的角落，有一位修伞补鞋的老人，总是在静静地、专注地忙活。

偶尔，还能遇到一位摆摊卖自家种的菜的老爷爷。夏天卖番薯叶和桃子，秋天有山楂果和大葱。时间充裕的时候，我也会下车买点菜，翻遍整个包给他找零钱，有时实在找不到就给一个整的。老爷爷总会千恩万谢，再给我搭一棵葱或半把菜。每次，我都会跟老爷爷说，你在拐弯这个位置卖菜太危险了。老爷爷也总是笑眯眯看着我，说，是啊是啊，但下次一定还在那里。

也会有带很多东西上路的时候，不小心掉下来一个头盔或者手机，我别别扭扭地准备停车。后面一个壮硕的花臂大哥就大声吆喝：“我给你捡，我给你捡，你不用下来！”大哥捡起来递给我，不等听我说谢谢，便潇洒离去。

骑行技术的提高还让我变得有点膨胀。有些赶时间的年轻人并不太遵守交通规则。一次，一位逆行的女孩险些撞到我，她反而大声呵斥我：“你怎么骑的？！你骑快一点，我就不会撞到你了！吓死我了！”我当时懵了，还赶紧给人家道歉。

不过，自从我骑行技术提高后，我也有底气和人吵架了。有一次，一条单行道前面堵住了，后面的人一直摁喇叭。我回头怒目而视，用重庆话吼道：“摁啥子？！没看到前面堵老？！有本事你飞过切嘛！”估计是我的气场强大，外加重庆话的霸气侧漏，那个人一愣，再也不吭声了。

有一天，我和先生每人骑个电动车带孩子们到河边玩。女儿突然睡着了，先生推着车，带着东倒西歪的妹妹寸步难行。突然，他发火了， 吼道：“我说买个车，你非不同意，你看，现在多麻烦！”

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。先生常年在外工作，回家的次数并不多，近两年，他才碰上妹妹在电动车上睡着一次。而我呢？又瘦又小，又是怎么靠着一辆电动自行车把两个孩子和大包小包的东西带回家，女儿又在我的电动自行车上睡着了多少次呢？

也许，骑着小小的电动自行车，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，车把上挂着萝卜白菜和半斤猪肉，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路，才是真正的生活吧。

而那些春风吹拂长发，骑着电动车，迎着朝阳，衣袂翻飞，男孩女孩并肩同行之类的画面，只会在小说和电影中才有吧……

（作者为山东省临沂市公务员）

• （南方周末App“hi，南周”栏目期待您的来稿。投稿邮箱：nfzmreaders@163.com）

孙东奉